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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隔一个月, 岑稚再次回到时话实说,工位上堆满了零食,都是她不在时, 办公室的姐姐们留给她的。岑稚在家提前做了准备, 所以没费多长时间磨合,很快追上工作进度。临近下午六点,谢逢周给她打来电话,说订了餐厅,问她几点下班。岑稚正忙着校稿, 觉得可能要加班,粗略估算了下时间, 道:“八点吧。”“行。”对面挂了电话。心里惦着这件事, 岑稚工作效率出奇得高, 七点不到就忙完下了楼。她来公司自然不能开那辆招摇的帕美,暂时又没有存款买车, 于是那辆粉色小电驴又重出江湖。外头稀稀落落地飘着雪,岑稚系好围巾,拎着头盔正要给谢逢周发消息, 余光里有辆宾利停在她不远处。车牌号很熟悉, 岑稚装作没看见, 车门打开,有人下来了。那人个高腿长,几步走到她跟前。她没抬头,也没了发消息的心思, 准备戴上头盔先去餐厅。头盔另一侧被人捏住, 嗓音有些沙哑:“……能聊聊吗?”岑稚还记得那天钻戒和强吻的事情, 有点抗拒地想把头盔拽回来, 指尖不小心碰到程凇手腕,温度很烫。她抬起头看他,发现他唇瓣干涩苍白,颧骨也透着不正常的潮红。这种状态岑稚很清楚,皱起眉,没有接程凇的话,转头问主驾上的贾函:“他发烧了,你怎么不带他去医院?”贾函有苦不敢言,对岑稚摇摇头。岑稚抽了下头盔,被抽动,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:“你想聊什么,就在这说吧。说完让贾函带你去医院。”程凇默了下,低声问:“你呢?”岑稚明白他什么意思,淡淡道:“我还有约。”程凇不动也不说话了。一看上去就知道他昨晚没睡好,他皮肤白,眼下的青灰就很明显。眼里还有淡淡的血丝,固执地盯着她。岑稚觉得他以前根本没有这样难缠,从来都是别人缠着他。正是下班的点,人流量大,公司进进出出的人都要往这边瞟一眼。岑稚想起昨天在楼梯间,她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,沉默片刻,低头看了眼时间,离八点还有一个小时。“走吧。”她掰开他的手指,把头盔戴上,平静道,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贾函等程凇上车,重新启动车子,一路被车内沉默氛围压得不敢开口。呼吸都小心翼翼。不经意瞥了眼后视镜,发现自家老板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。岑稚的小电驴跟在后面。贾函见状不由得心情复杂。早知现在。当初何必呢。–到了市医院,贾函帮忙挂号缴费,做了几项基础检查,岑稚坐在输液室里,看着护士给程凇扎上针。护士走后,输液室就只剩他们两个,岑稚把门关上,转过身时,注意到程凇的视线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。他平时神色冷漠寡淡,很少能让人猜出情绪,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,眼神有点空茫茫的,很干净。岑稚和他对视几秒,坐回他旁边的位置:“你很少生病的,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,就算你不来找我,我也会去找你。”空调机嗡嗡运作的声音有点嘈杂,程凇听见她轻轻慢慢的声音。“你昨天说是不是因为那封情书,你可以写一份给我。当时在青城山,你把情书递给我时是没拆封的,我以为你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,现在看来,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你,可你一直都逃避,不愿意面对我的喜欢。”岑稚望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,“你总说把我当妹妹,你敢承认你对我没有一点兄妹之外的感情吗?程凇,我不是傻子,你对我的好到底是哪种好,我能感觉出来的,所以我才会抱着再等等的幻想跟在你后面那么多年。”她顿了下,“……可是那又怎么样呢?”“不管我等多久,你还是不会回头,陪在你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,我一旦有想离开的念头,你就会把我往外推得更开,你不就是想赌我会不会回来找你,是不是还喜欢你吗?”“程凇,你不懂得怎么喜欢别人,我可以教你,你找不到感情里的安全感,我可以给你,但你不能总是用‘把人远远推开,看ta会不会回来找你’这种垃圾方式去鉴别喜欢啊。”这些话在岑稚心里藏了很久,她谁也没有告诉过,她以为她会守着它们直到烂进土里。但现在一口气说出来,她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。甚至还能对程凇笑一下,“就好比你用摔杯子来检验杯子是否结实。”“你想过杯子会碎吗?”“……”程凇愣住了。有那么一瞬间,好像全部堆积在角落里心思都被看穿。他不知道岑稚什么时候知道的,她总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,却把所有事情看得透彻无比。她都明白。只是她没有说。他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,就像裴芹和程越江,私底下各玩各的,那么糜乱,各种包养,在媒体面前仍旧一副模范夫妻恩爱不疑的样子,他把他们的虚伪和演技学了个十成十。他在他们那里从来没有除了物质补偿外的任何东西,也不善于处理柔软的情感,习惯于用冷漠的壳子把自己包裹起来。就像竹锦去世,他明明那么难过,灵堂里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,过了这么些年总是会梦见她。一起长大的领养的妹妹是他壳子里唯一的软肋,他不愿意被人发现,所以藏得更深,表现得更不在意。他心里空着很多情感的缺口,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,所以在高一上学期快要结束的那年,他第一次在客厅撞见裴芹和陌生男人纠缠,感到恶心又反胃,他逃了出去,第一件事就是给岑稚发消息,让她不要那么早回家,这么肮脏的一面,不愿意让她看见。他慌不择路地闯进家网吧,碰见隔壁班班花,和他表白说喜欢他。到底什么是喜欢。他脑子很懵也很乱,鬼使神差地答应了,以为能这段恋爱或许能把他心里空缺的口子暂时填满。可直到结束还是空荡荡。只要见到裴芹和程越江,想到他们私底下都是这样的生活方式,那种窒息感就裹挟着他,让他感到压抑。唯一能够倾诉的人已经离世,窒息感激起了十六岁少年的另一种叛逆。他开始有样学样,逃避现实,放任自己沉沦泥沼,不想挣扎,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态度,薄情寡义,漠不关心,投入进去又很快抽身。也不知道是在报复谁。他察觉到岑稚喜欢自己是从高二开始的,她搬出程家时,他其实松了口气,他不想让她撞见这个家淫.乱的一面。老爷子六十岁大寿那天她在操场等他,问他谈那么多次恋爱是谁都可以吗,当时他看见她眼里的情感,潮湿又认真,像独角兽在看着太阳。可太阳是谁。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,拙劣地装作没有发现,说也不是,反正你不行。反正她不行。他怎么混怎么坏无所谓,那个家怎么乱怎么脏也无所谓。她不行。她得是干净明亮的。程凇起初真的把她当妹妹,他们从小一起长大,人生轨迹几乎要融入彼此的生命里,她的存在对他而言,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,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在某一天离开自己。那个家对他而言没有归属感,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漂泊,而岑稚就是他漂泊的底气。她给人的感觉太永恒,像宇宙里一颗亘古不变的星辰,不管什么时候,抬头都能看见她。但如果有一天,看不见怎么办。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开始因为这个假设而不安。他不肯承认自己缺乏安全感,却在岑稚表露出一点想要离开他的意识时,就假装漠不关心地把她推得更远。每次他和叶辛楚吵架,她总是第一个过来,语气平淡地劝他复合,给他原本毫无波动的情绪添了烦躁。他刺回去:“会写吗?情书。”生日那天,她从头到尾都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,离开时他送她回家,路上她又问:“你会和叶辛楚复合吗?”你为什么那么关心?就那么想让我跟她在一起?所以他反问:“你男朋友?有空带给我看看,别让人骗了。”他一次次地把她推开,然后再惶惶惴惴地等她主动回来找他,她确实每次都回来了,虽然一次比一次沉默,但她一直没有从他身边离开。他得到了短暂的安全感。直到下一次,恶性循环。方子尧说岑稚可能喜欢他,问他是什么想法,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想法。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,他发现他对岑稚的感情很复杂,喜欢吗?什么是喜欢?兄妹吗?那种融入进彼此生命的感觉,确实更偏向兄妹。然后他说:“从小就当妹妹的,我倒是希望她认清位置,别动心思。”后面那句话。他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。如果没有爱情会长久,那么一直做兄妹就很好,只要不离开他就好。他是这样想的,直到岑稚撕碎情书,答应和冯家联姻,再和谢逢周结婚,事情开始脱离了他设想的轨道。他在得到消息的下一刻开车去找岑稚,却在花店门口见到她给谢逢周送了玫瑰。一直以来包裹住他的壳子在哪里撕裂开一条缝隙,很细微很不显眼,似乎也只是漏了点风进来。于是他继续伪装,保持着一贯的态度,越是在意越是害怕,越是漠不关心把她推开,然后不联系,以为岑稚还会像以前一样回来找他。但是这次岑稚真的没有再回来。岑稚来收拾行李的那天,他看见她手上的戒指,堵闷感一点点加重。他以为他不会在意,毕竟他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,他努力克制着情感把她当妹妹。如果真要逾距,就凭他爸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样子,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肯泼脏水引导医闹舆论,对养女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。他能做的就是和她保持兄妹的距离,再把关系控制在被接受的范围之内。可是他晚上开始失眠,开始睡不着,就像有什么东西逐渐被抽干了。有些人的存在好像空气,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,失去却会感到窒息。你可以不吃饭,不睡觉。不做任何事。但你不能不呼吸。所以在tulk遇到岑稚时,他第一次失控了,逾越了他自己制定的条框,让她去离婚。他想,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让她离婚,而是不该让他从小就保护着的妹妹,为了离开程家,为了一个项目,把自己一辈子的事情搭进去。这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。他以为她会答应,她从来都很听他的话,但她的眼神格外冷淡:“不仅是为了远离程家,也是为了远离你。”心口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疼了下,疼得他脑子空白了一瞬,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句话会让他这么难受。难受到接下来几天,他都不太敢回忆当时她说了什么,不敢把那句话回忆第二遍,开始躲避她的消息。方子尧打电话说岑稚车祸住院,他当时在公司,开着车没拿伞,淋雨跑进医院大厅,顺着楼梯往上跑。她小时候一被人欺负就红眼眶,现在人贩子报复她把车撞翻到坡下。那么疼,她会不会哭啊。他还是不放心把她交给任何人,她应该待在他身边,被他保护着。这是他临近失控的第二次,他想也不想地又提出让她离婚,为了还谢家项目,他不顾股东会那群老狐狸的反对,硬是要把程家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城西那块地让给亿嘉。其实对他而言,什么都无所谓,只要能让谢家把岑稚还回来。岑稚很客气地拒绝,说她可以保护好自己,就算不行,也能找别人帮忙。这个别人是谁,他再清楚不过,他当时有点茫然,不明白为什么。从小到大你跟在我身后。我们一起长大。怎么现在,遇到危险时,你第一个想要联系的人不再是我了。他有预感,如果再不把岑稚接回来,她可能就真的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他到走廊和谢逢周说了这件事,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来,后来靳楠来了。女人声音柔和,说话时下颌微抬,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:“小朋友,离婚这件事,先不说你问没问她的意见,就算她同意,你的父亲母亲呢?别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,你以为这块地是你想给就能给的?股东会和谁同气连枝你也明白,打断骨头连着筋,先把位置坐稳了,再来谈感情。”“最重要的一点。”靳楠拢了拢肩上的大衣,眼神淡淡地眺他,“她现在是我谢家的儿媳妇,以后也会是我谢家的人,这一点,你要认清楚。”靳楠说的没错。程越江罚了他一个月禁闭,把他关在别墅里,让人看着不许他出门。他从靳楠的话里,真正意识到岑稚不再是程家的养女,她成了谢家的人。她迁出了户口,成了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。这个认知让程凇躺在床上忽然就红了眼眶,他把自己蜷缩起来,胸口空了好大一块,空荡荡的不完整。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,十七年不是个数字,她不知不觉在他生命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,那种即将彻底失去的空荡感像潮水把他淹没。即将灌顶之前,他爬起来,将油门加到底冲出了别墅,到四季海楼才发现她搬了家,搬到哪里他不知道。最后失魂落魄地去了酒吧,借着酒意给岑稚打电话,听到谢逢周的声音。他们同居了。程凇回到别墅,程越江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,他毫不关心地路过他回了卧室,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脑子里想的都是岑稚和谢逢周同居这件事。他们会做什么?接吻?上.床?她以后会有个孩子,她成了别人的老婆,以后还会是别的小孩的妈妈。……和他彻彻底底的没有交集了。一直在潜意识里刻意忽视的感情,胆小地封锁起来的真心,不敢说出来的喜欢,在一瞬间把他冲垮了。这种感觉,就好像两株共生植物,他靠着她呼吸,靠着她觉得自己还存活着,两只脚踩在实地上。现在她离开了,养分和空气都消失,他开始迅速地枯萎。程越江收走了他的通讯设备,他失眠的次数更多,总是会梦见医闹那段时间,铺天盖地的辱骂和舆论压力全部挤压在他身上,他在梦里把自己锁在狭窄黑暗的房间里,背靠着一扇门,她坐在门外面,安静地陪着他。她什么也不需要做,就会让他有种难言的安全感。白天睁开眼却发现,她已经走了,可能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。他好像重新被按进了泥潭和沼泽地里,黏稠的黑暗扯着他往下陷,这次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出来的人不在。程越江把别墅看得更严,他在卧室里不分晨昏地不知道过了多久,直到禁闭结束,程越江让助理把手机给他,他打开微信,没有收到岑稚的一条消息,反而在班级群里看见聚会。一群人在讨论,他呼吸停滞,缓慢地往上翻,看见一张照片。谢逢周和岑稚的背影。他几乎什么也没想,驱车前往KTV,刚把车停好,余光透过微敞的车窗瞥见谢逢周的脸。两人对视,谢逢周把视线收回去,抬手按下了车窗。岑稚撑在他身后椅背上,动作很亲密,眼睛专注地望着他,耳朵有点红。他就看着谢逢周亲了她,她没有躲开,睫毛细密地颤抖着,像蝴蝶颤动的翅膀,轻微的频率却掀起汹涌台风。直到车窗合上,他们进去,他不知道在车里待了多久,去解开安全带,手很抖,抖得有点找不到搭扣。神经被拧成极细的一条,濒临崩断的边缘,灵魂被割裂成两部分,一部分...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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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隔一个月, 岑稚再次回到时话实说,工位上堆满了零食,都是她不在时, 办公室的姐姐们留给她的。岑稚在家提前做了准备, 所以没费多长时间磨合,很快追上工作进度。临近下午六点,谢逢周给她打来电话,说订了餐厅,问她几点下班。岑稚正忙着校稿, 觉得可能要加班,粗略估算了下时间, 道:“八点吧。”“行。”对面挂了电话。心里惦着这件事, 岑稚工作效率出奇得高, 七点不到就忙完下了楼。她来公司自然不能开那辆招摇的帕美,暂时又没有存款买车, 于是那辆粉色小电驴又重出江湖。外头稀稀落落地飘着雪,岑稚系好围巾,拎着头盔正要给谢逢周发消息, 余光里有辆宾利停在她不远处。车牌号很熟悉, 岑稚装作没看见, 车门打开,有人下来了。那人个高腿长,几步走到她跟前。她没抬头,也没了发消息的心思, 准备戴上头盔先去餐厅。头盔另一侧被人捏住, 嗓音有些沙哑:“……能聊聊吗?”岑稚还记得那天钻戒和强吻的事情, 有点抗拒地想把头盔拽回来, 指尖不小心碰到程凇手腕,温度很烫。她抬起头看他,发现他唇瓣干涩苍白,颧骨也透着不正常的潮红。这种状态岑稚很清楚,皱起眉,没有接程凇的话,转头问主驾上的贾函:“他发烧了,你怎么不带他去医院?”贾函有苦不敢言,对岑稚摇摇头。岑稚抽了下头盔,被抽动,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:“你想聊什么,就在这说吧。说完让贾函带你去医院。”程凇默了下,低声问:“你呢?”岑稚明白他什么意思,淡淡道:“我还有约。”程凇不动也不说话了。一看上去就知道他昨晚没睡好,他皮肤白,眼下的青灰就很明显。眼里还有淡淡的血丝,固执地盯着她。岑稚觉得他以前根本没有这样难缠,从来都是别人缠着他。正是下班的点,人流量大,公司进进出出的人都要往这边瞟一眼。岑稚想起昨天在楼梯间,她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,沉默片刻,低头看了眼时间,离八点还有一个小时。“走吧。”她掰开他的手指,把头盔戴上,平静道,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贾函等程凇上车,重新启动车子,一路被车内沉默氛围压得不敢开口。呼吸都小心翼翼。不经意瞥了眼后视镜,发现自家老板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。岑稚的小电驴跟在后面。贾函见状不由得心情复杂。早知现在。当初何必呢。–到了市医院,贾函帮忙挂号缴费,做了几项基础检查,岑稚坐在输液室里,看着护士给程凇扎上针。护士走后,输液室就只剩他们两个,岑稚把门关上,转过身时,注意到程凇的视线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。他平时神色冷漠寡淡,很少能让人猜出情绪,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,眼神有点空茫茫的,很干净。岑稚和他对视几秒,坐回他旁边的位置:“你很少生病的,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,就算你不来找我,我也会去找你。”空调机嗡嗡运作的声音有点嘈杂,程凇听见她轻轻慢慢的声音。“你昨天说是不是因为那封情书,你可以写一份给我。当时在青城山,你把情书递给我时是没拆封的,我以为你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,现在看来,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你,可你一直都逃避,不愿意面对我的喜欢。”岑稚望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,“你总说把我当妹妹,你敢承认你对我没有一点兄妹之外的感情吗?程凇,我不是傻子,你对我的好到底是哪种好,我能感觉出来的,所以我才会抱着再等等的幻想跟在你后面那么多年。”她顿了下,“……可是那又怎么样呢?”“不管我等多久,你还是不会回头,陪在你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,我一旦有想离开的念头,你就会把我往外推得更开,你不就是想赌我会不会回来找你,是不是还喜欢你吗?”“程凇,你不懂得怎么喜欢别人,我可以教你,你找不到感情里的安全感,我可以给你,但你不能总是用‘把人远远推开,看ta会不会回来找你’这种垃圾方式去鉴别喜欢啊。”这些话在岑稚心里藏了很久,她谁也没有告诉过,她以为她会守着它们直到烂进土里。但现在一口气说出来,她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。甚至还能对程凇笑一下,“就好比你用摔杯子来检验杯子是否结实。”“你想过杯子会碎吗?”“……”程凇愣住了。有那么一瞬间,好像全部堆积在角落里心思都被看穿。他不知道岑稚什么时候知道的,她总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,却把所有事情看得透彻无比。她都明白。只是她没有说。他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,就像裴芹和程越江,私底下各玩各的,那么糜乱,各种包养,在媒体面前仍旧一副模范夫妻恩爱不疑的样子,他把他们的虚伪和演技学了个十成十。他在他们那里从来没有除了物质补偿外的任何东西,也不善于处理柔软的情感,习惯于用冷漠的壳子把自己包裹起来。就像竹锦去世,他明明那么难过,灵堂里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,过了这么些年总是会梦见她。一起长大的领养的妹妹是他壳子里唯一的软肋,他不愿意被人发现,所以藏得更深,表现得更不在意。他心里空着很多情感的缺口,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,所以在高一上学期快要结束的那年,他第一次在客厅撞见裴芹和陌生男人纠缠,感到恶心又反胃,他逃了出去,第一件事就是给岑稚发消息,让她不要那么早回家,这么肮脏的一面,不愿意让她看见。他慌不择路地闯进家网吧,碰见隔壁班班花,和他表白说喜欢他。到底什么是喜欢。他脑子很懵也很乱,鬼使神差地答应了,以为能这段恋爱或许能把他心里空缺的口子暂时填满。可直到结束还是空荡荡。只要见到裴芹和程越江,想到他们私底下都是这样的生活方式,那种窒息感就裹挟着他,让他感到压抑。唯一能够倾诉的人已经离世,窒息感激起了十六岁少年的另一种叛逆。他开始有样学样,逃避现实,放任自己沉沦泥沼,不想挣扎,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态度,薄情寡义,漠不关心,投入进去又很快抽身。也不知道是在报复谁。他察觉到岑稚喜欢自己是从高二开始的,她搬出程家时,他其实松了口气,他不想让她撞见这个家淫.乱的一面。老爷子六十岁大寿那天她在操场等他,问他谈那么多次恋爱是谁都可以吗,当时他看见她眼里的情感,潮湿又认真,像独角兽在看着太阳。可太阳是谁。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,拙劣地装作没有发现,说也不是,反正你不行。反正她不行。他怎么混怎么坏无所谓,那个家怎么乱怎么脏也无所谓。她不行。她得是干净明亮的。程凇起初真的把她当妹妹,他们从小一起长大,人生轨迹几乎要融入彼此的生命里,她的存在对他而言,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,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在某一天离开自己。那个家对他而言没有归属感,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漂泊,而岑稚就是他漂泊的底气。她给人的感觉太永恒,像宇宙里一颗亘古不变的星辰,不管什么时候,抬头都能看见她。但如果有一天,看不见怎么办。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开始因为这个假设而不安。他不肯承认自己缺乏安全感,却在岑稚表露出一点想要离开他的意识时,就假装漠不关心地把她推得更远。每次他和叶辛楚吵架,她总是第一个过来,语气平淡地劝他复合,给他原本毫无波动的情绪添了烦躁。他刺回去:“会写吗?情书。”生日那天,她从头到尾都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,离开时他送她回家,路上她又问:“你会和叶辛楚复合吗?”你为什么那么关心?就那么想让我跟她在一起?所以他反问:“你男朋友?有空带给我看看,别让人骗了。”他一次次地把她推开,然后再惶惶惴惴地等她主动回来找他,她确实每次都回来了,虽然一次比一次沉默,但她一直没有从他身边离开。他得到了短暂的安全感。直到下一次,恶性循环。方子尧说岑稚可能喜欢他,问他是什么想法,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想法。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,他发现他对岑稚的感情很复杂,喜欢吗?什么是喜欢?兄妹吗?那种融入进彼此生命的感觉,确实更偏向兄妹。然后他说:“从小就当妹妹的,我倒是希望她认清位置,别动心思。”后面那句话。他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。如果没有爱情会长久,那么一直做兄妹就很好,只要不离开他就好。他是这样想的,直到岑稚撕碎情书,答应和冯家联姻,再和谢逢周结婚,事情开始脱离了他设想的轨道。他在得到消息的下一刻开车去找岑稚,却在花店门口见到她给谢逢周送了玫瑰。一直以来包裹住他的壳子在哪里撕裂开一条缝隙,很细微很不显眼,似乎也只是漏了点风进来。于是他继续伪装,保持着一贯的态度,越是在意越是害怕,越是漠不关心把她推开,然后不联系,以为岑稚还会像以前一样回来找他。但是这次岑稚真的没有再回来。岑稚来收拾行李的那天,他看见她手上的戒指,堵闷感一点点加重。他以为他不会在意,毕竟他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,他努力克制着情感把她当妹妹。如果真要逾距,就凭他爸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样子,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肯泼脏水引导医闹舆论,对养女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。他能做的就是和她保持兄妹的距离,再把关系控制在被接受的范围之内。可是他晚上开始失眠,开始睡不着,就像有什么东西逐渐被抽干了。有些人的存在好像空气,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,失去却会感到窒息。你可以不吃饭,不睡觉。不做任何事。但你不能不呼吸。所以在tulk遇到岑稚时,他第一次失控了,逾越了他自己制定的条框,让她去离婚。他想,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让她离婚,而是不该让他从小就保护着的妹妹,为了离开程家,为了一个项目,把自己一辈子的事情搭进去。这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。他以为她会答应,她从来都很听他的话,但她的眼神格外冷淡:“不仅是为了远离程家,也是为了远离你。”心口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疼了下,疼得他脑子空白了一瞬,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句话会让他这么难受。难受到接下来几天,他都不太敢回忆当时她说了什么,不敢把那句话回忆第二遍,开始躲避她的消息。方子尧打电话说岑稚车祸住院,他当时在公司,开着车没拿伞,淋雨跑进医院大厅,顺着楼梯往上跑。她小时候一被人欺负就红眼眶,现在人贩子报复她把车撞翻到坡下。那么疼,她会不会哭啊。他还是不放心把她交给任何人,她应该待在他身边,被他保护着。这是他临近失控的第二次,他想也不想地又提出让她离婚,为了还谢家项目,他不顾股东会那群老狐狸的反对,硬是要把程家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城西那块地让给亿嘉。其实对他而言,什么都无所谓,只要能让谢家把岑稚还回来。岑稚很客气地拒绝,说她可以保护好自己,就算不行,也能找别人帮忙。这个别人是谁,他再清楚不过,他当时有点茫然,不明白为什么。从小到大你跟在我身后。我们一起长大。怎么现在,遇到危险时,你第一个想要联系的人不再是我了。他有预感,如果再不把岑稚接回来,她可能就真的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他到走廊和谢逢周说了这件事,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来,后来靳楠来了。女人声音柔和,说话时下颌微抬,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:“小朋友,离婚这件事,先不说你问没问她的意见,就算她同意,你的父亲母亲呢?别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,你以为这块地是你想给就能给的?股东会和谁同气连枝你也明白,打断骨头连着筋,先把位置坐稳了,再来谈感情。”“最重要的一点。”靳楠拢了拢肩上的大衣,眼神淡淡地眺他,“她现在是我谢家的儿媳妇,以后也会是我谢家的人,这一点,你要认清楚。”靳楠说的没错。程越江罚了他一个月禁闭,把他关在别墅里,让人看着不许他出门。他从靳楠的话里,真正意识到岑稚不再是程家的养女,她成了谢家的人。她迁出了户口,成了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。这个认知让程凇躺在床上忽然就红了眼眶,他把自己蜷缩起来,胸口空了好大一块,空荡荡的不完整。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,十七年不是个数字,她不知不觉在他生命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,那种即将彻底失去的空荡感像潮水把他淹没。即将灌顶之前,他爬起来,将油门加到底冲出了别墅,到四季海楼才发现她搬了家,搬到哪里他不知道。最后失魂落魄地去了酒吧,借着酒意给岑稚打电话,听到谢逢周的声音。他们同居了。程凇回到别墅,程越江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,他毫不关心地路过他回了卧室,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脑子里想的都是岑稚和谢逢周同居这件事。他们会做什么?接吻?上.床?她以后会有个孩子,她成了别人的老婆,以后还会是别的小孩的妈妈。……和他彻彻底底的没有交集了。一直在潜意识里刻意忽视的感情,胆小地封锁起来的真心,不敢说出来的喜欢,在一瞬间把他冲垮了。这种感觉,就好像两株共生植物,他靠着她呼吸,靠着她觉得自己还存活着,两只脚踩在实地上。现在她离开了,养分和空气都消失,他开始迅速地枯萎。程越江收走了他的通讯设备,他失眠的次数更多,总是会梦见医闹那段时间,铺天盖地的辱骂和舆论压力全部挤压在他身上,他在梦里把自己锁在狭窄黑暗的房间里,背靠着一扇门,她坐在门外面,安静地陪着他。她什么也不需要做,就会让他有种难言的安全感。白天睁开眼却发现,她已经走了,可能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。他好像重新被按进了泥潭和沼泽地里,黏稠的黑暗扯着他往下陷,这次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出来的人不在。程越江把别墅看得更严,他在卧室里不分晨昏地不知道过了多久,直到禁闭结束,程越江让助理把手机给他,他打开微信,没有收到岑稚的一条消息,反而在班级群里看见聚会。一群人在讨论,他呼吸停滞,缓慢地往上翻,看见一张照片。谢逢周和岑稚的背影。他几乎什么也没想,驱车前往KTV,刚把车停好,余光透过微敞的车窗瞥见谢逢周的脸。两人对视,谢逢周把视线收回去,抬手按下了车窗。岑稚撑在他身后椅背上,动作很亲密,眼睛专注地望着他,耳朵有点红。他就看着谢逢周亲了她,她没有躲开,睫毛细密地颤抖着,像蝴蝶颤动的翅膀,轻微的频率却掀起汹涌台风。直到车窗合上,他们进去,他不知道在车里待了多久,去解开安全带,手很抖,抖得有点找不到搭扣。神经被拧成极细的一条,濒临崩断的边缘,灵魂被割裂成两部分,一部分...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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