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> “忽没里不是我的堂兄,是敌鲁的堂兄。”
“敌鲁是你的哥哥,他的堂兄可不就是你的堂兄,你的堂兄也就是朕的堂兄,只要他真心实意为朝廷做事,都是亲兄弟。听说中原的草头王们都喜欢认干儿子,有人劝朕也认些干儿子,朕说朕有这么多兄弟,还认干儿子干什么。”
阿保机和述律平说笑着往前走,不久就见到一大片营帐。在成排的粗毛毡帐之间,许多士兵穿梭往来。可以想象,还有更多的人在帐中休息,有的睡觉,有的打牌赌钱,有的抽烟聊天。刚刚从战场撤回来,吃过了散伙饭,该回家的都回去了,留下来的有些是有事没完要等一两天才走的,也有些是赶上轮番当值要接着当兵的,正等着分去新的兵营。
营地中央的帅帐里,忽没里好像筋骨散了架似地坐到帅案后面。他刚刚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,处理了无数突发事件,终于能抽出身来喝水吃东西了。这次出兵他觉得足足掉了二十斤肉,下巴上的皮都松弛了,本来身壮如牛,现在觉得像匹疲惫的老马。亲兵沏上一壶滚茶,把他夫人让人送来的饭端了上来。他先喝干了一壶茶,润了润冒火的嗓子。打开食盒,里面是一盘豆芽韭菜丝,一盘芫荽青蚕豆,一盘烤小肥羊,一大碗葱油细面条。其实兵营里有的是大锅的羊汤羊肉,煮得又香又烂,还有大摞的烤馍,现成又可口。这都是按照他的命令特意为归营的将士们准备的。军队陆续抵达,直到现在最后的收容队还没有到。营中开的是流水席,随到随吃,随时都是热热乎乎的。可是夫人像往常一样,非得亲手做几样小菜命家丁送来,主要是为了让他吃些青菜,认为这是打仗期间最稀罕的东西。这盒饭都热了好几遍了,豆芽韭菜已经软趴趴的像面条一样,芫荽蚕豆也变得像干草拌的马料似的,可这毕竟是夫人的心意,他忍饥挨饿,没有和将士们一个锅里搅马勺,就是为了把它们塞进肚子里。
主帅萧敌鲁和他的两个弟弟一回来就急急忙忙地跑去见皇帝了,忽没里也想去,谁不想在皇帝面前多露露脸,可是他没有,却大包大揽把这里的苦差事包了下来。他要检查营帐扎好了没有,热汤热饭和洗脚热水准备得怎样,马槽里的马料够不够吃,伤兵收容处有没有足够的医生、药品和照料人手,等等、等等,还要应付无数的突发事件。打了败仗的善后比打了胜仗的难得多,凯旋而归也有喝酒闹事的、争抢战利斗殴的,但整个营地都透着乐观和生气,主帅骂起人来也腰粗气壮。而铩羽而归的队伍充斥着晦气、怨气和火气,点火就着,有人专门找茬闹事。更有一大帮得到消息赶来的家属,抱着伤者大哭、抚着尸体干嚎、还有的找不着亲人追着要人。当主帅的处置起这些闹心事来却挺不起腰杆,骂人的音调都低了好几度,因为人人都认为是将帅无能才会打败仗的。那些可怜兮兮不敢哭闹的卑贱的小兵更让人不忍目睹。今早有一个老太太,来找自己的孙子,被领到一具尸体面前,老太太一声没出就昏死过去。都头说,老太太的儿子几年前病死了,媳妇改嫁了,只剩下这一个孙子。今年还不够年龄登入兵籍,但小孙子说当副兵不用冲锋陷阵,打打草谷,伺候伺候骑兵,好歹分一点战利可以帮奶奶度日,自报奋勇去了。谁知道攻城首先用的就是副兵,她的孙子爬云梯摔到城脚下,被上面掉下来的人砸死了。忽没里让人找了一辆大车,命一个同乡把老太太和他的孙子拉回家去,从身上摸出一个五两的小银锭放在昏迷不醒的老太太手里。这样的事多得数不过来,大多都由手下的将帅在帮着处置。谁都知道打仗没有必胜的,就像赌博,愿赌服输,打了败仗自认倒霉,总打败仗或一次败得太惨的就整个部族一起毁灭,这都是天意。可是每一场战争的胜败,每个人的生死都是真真切切的大喜大悲。
忽没里有兄弟三人,他是老三,也是如今混得最好的一个。他们家虽然有从祖上传下来的不少土地、人口和钱财,算得上是贵族,但还没有人在部族之外出人头地。他曾有个二叔,武艺高强相貌英俊,族人都认为他会大有前途。他娶了一位迭剌部有权有势家族的姑娘。可惜他才三十多岁就打仗战死了,年轻漂亮的二婶留下大儿子,带着襁褓中的小儿子改了嫁。那个大儿子就是萧敌鲁,带走的小油瓶就是萧室鲁。这位前二婶改嫁给一个富有的回鹘人,又生了一儿两女。小女儿生得聪明美貌,嫁给了自己的姑舅表哥。她就是述律平,她的表哥就是阿保机。阿保机英武超群,后来当上了迭剌部大王,去年更登基做了皇帝。可惜他们和忽没里一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。只因为萧敌鲁是忽没里一族的子孙,而述律平和他是同母异父的兄妹,所以忽没里一族被划入国舅族,得到了“萧”这个姓氏。忽没里清楚知道,自己和敌鲁、室鲁不一样,要想挺起腰杆做人,有朝一日真的和皇族联姻,成为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,必须付出超过常人的努力。
军营里的狗汪汪叫了起来,忽没里抬头从敞开的帐门往外看,只见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朝这边走来,他以为自己眼花了,揉了揉眼睛再看,最前面那个满面春风的大汉不是皇帝阿保机又是谁,旁边那个袅袅婷婷走着的正是述律平。忽没里一推食盒,刷地站了起来,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去。
一番寒暄过后,忽没里陪着皇帝在兵营里视察。他早就忘了累和没吃完的饭,皇帝、皇后的驾临就像给他喝了一大碗千年老参汤,令他容光焕发,精神抖擞,又成了那个力气如牛的壮汉。转了一圈,看了很多惨淡伤心的情景,也处理了几桩琐事,之后他们回到帅帐。阿保机坐在帅位上,亲兵们搬来椅子,让述律平坐在旁边,忽没里坐在对面平常下属们听训的位置。
“忽没里大哥,你辛苦了。敌鲁一直夸你做事用心周到,朕也看到了,军营里井井有条,士兵们都得到妥善安置,打了败仗还能做到这样不容易,这样下次再战才能调动士气。”
一声“大哥”叫得忽没里心中热剌剌的,觉得付出多少辛苦都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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> “忽没里不是我的堂兄,是敌鲁的堂兄。”
“敌鲁是你的哥哥,他的堂兄可不就是你的堂兄,你的堂兄也就是朕的堂兄,只要他真心实意为朝廷做事,都是亲兄弟。听说中原的草头王们都喜欢认干儿子,有人劝朕也认些干儿子,朕说朕有这么多兄弟,还认干儿子干什么。”
阿保机和述律平说笑着往前走,不久就见到一大片营帐。在成排的粗毛毡帐之间,许多士兵穿梭往来。可以想象,还有更多的人在帐中休息,有的睡觉,有的打牌赌钱,有的抽烟聊天。刚刚从战场撤回来,吃过了散伙饭,该回家的都回去了,留下来的有些是有事没完要等一两天才走的,也有些是赶上轮番当值要接着当兵的,正等着分去新的兵营。
营地中央的帅帐里,忽没里好像筋骨散了架似地坐到帅案后面。他刚刚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,处理了无数突发事件,终于能抽出身来喝水吃东西了。这次出兵他觉得足足掉了二十斤肉,下巴上的皮都松弛了,本来身壮如牛,现在觉得像匹疲惫的老马。亲兵沏上一壶滚茶,把他夫人让人送来的饭端了上来。他先喝干了一壶茶,润了润冒火的嗓子。打开食盒,里面是一盘豆芽韭菜丝,一盘芫荽青蚕豆,一盘烤小肥羊,一大碗葱油细面条。其实兵营里有的是大锅的羊汤羊肉,煮得又香又烂,还有大摞的烤馍,现成又可口。这都是按照他的命令特意为归营的将士们准备的。军队陆续抵达,直到现在最后的收容队还没有到。营中开的是流水席,随到随吃,随时都是热热乎乎的。可是夫人像往常一样,非得亲手做几样小菜命家丁送来,主要是为了让他吃些青菜,认为这是打仗期间最稀罕的东西。这盒饭都热了好几遍了,豆芽韭菜已经软趴趴的像面条一样,芫荽蚕豆也变得像干草拌的马料似的,可这毕竟是夫人的心意,他忍饥挨饿,没有和将士们一个锅里搅马勺,就是为了把它们塞进肚子里。
主帅萧敌鲁和他的两个弟弟一回来就急急忙忙地跑去见皇帝了,忽没里也想去,谁不想在皇帝面前多露露脸,可是他没有,却大包大揽把这里的苦差事包了下来。他要检查营帐扎好了没有,热汤热饭和洗脚热水准备得怎样,马槽里的马料够不够吃,伤兵收容处有没有足够的医生、药品和照料人手,等等、等等,还要应付无数的突发事件。打了败仗的善后比打了胜仗的难得多,凯旋而归也有喝酒闹事的、争抢战利斗殴的,但整个营地都透着乐观和生气,主帅骂起人来也腰粗气壮。而铩羽而归的队伍充斥着晦气、怨气和火气,点火就着,有人专门找茬闹事。更有一大帮得到消息赶来的家属,抱着伤者大哭、抚着尸体干嚎、还有的找不着亲人追着要人。当主帅的处置起这些闹心事来却挺不起腰杆,骂人的音调都低了好几度,因为人人都认为是将帅无能才会打败仗的。那些可怜兮兮不敢哭闹的卑贱的小兵更让人不忍目睹。今早有一个老太太,来找自己的孙子,被领到一具尸体面前,老太太一声没出就昏死过去。都头说,老太太的儿子几年前病死了,媳妇改嫁了,只剩下这一个孙子。今年还不够年龄登入兵籍,但小孙子说当副兵不用冲锋陷阵,打打草谷,伺候伺候骑兵,好歹分一点战利可以帮奶奶度日,自报奋勇去了。谁知道攻城首先用的就是副兵,她的孙子爬云梯摔到城脚下,被上面掉下来的人砸死了。忽没里让人找了一辆大车,命一个同乡把老太太和他的孙子拉回家去,从身上摸出一个五两的小银锭放在昏迷不醒的老太太手里。这样的事多得数不过来,大多都由手下的将帅在帮着处置。谁都知道打仗没有必胜的,就像赌博,愿赌服输,打了败仗自认倒霉,总打败仗或一次败得太惨的就整个部族一起毁灭,这都是天意。可是每一场战争的胜败,每个人的生死都是真真切切的大喜大悲。
忽没里有兄弟三人,他是老三,也是如今混得最好的一个。他们家虽然有从祖上传下来的不少土地、人口和钱财,算得上是贵族,但还没有人在部族之外出人头地。他曾有个二叔,武艺高强相貌英俊,族人都认为他会大有前途。他娶了一位迭剌部有权有势家族的姑娘。可惜他才三十多岁就打仗战死了,年轻漂亮的二婶留下大儿子,带着襁褓中的小儿子改了嫁。那个大儿子就是萧敌鲁,带走的小油瓶就是萧室鲁。这位前二婶改嫁给一个富有的回鹘人,又生了一儿两女。小女儿生得聪明美貌,嫁给了自己的姑舅表哥。她就是述律平,她的表哥就是阿保机。阿保机英武超群,后来当上了迭剌部大王,去年更登基做了皇帝。可惜他们和忽没里一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。只因为萧敌鲁是忽没里一族的子孙,而述律平和他是同母异父的兄妹,所以忽没里一族被划入国舅族,得到了“萧”这个姓氏。忽没里清楚知道,自己和敌鲁、室鲁不一样,要想挺起腰杆做人,有朝一日真的和皇族联姻,成为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,必须付出超过常人的努力。
军营里的狗汪汪叫了起来,忽没里抬头从敞开的帐门往外看,只见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朝这边走来,他以为自己眼花了,揉了揉眼睛再看,最前面那个满面春风的大汉不是皇帝阿保机又是谁,旁边那个袅袅婷婷走着的正是述律平。忽没里一推食盒,刷地站了起来,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去。
一番寒暄过后,忽没里陪着皇帝在兵营里视察。他早就忘了累和没吃完的饭,皇帝、皇后的驾临就像给他喝了一大碗千年老参汤,令他容光焕发,精神抖擞,又成了那个力气如牛的壮汉。转了一圈,看了很多惨淡伤心的情景,也处理了几桩琐事,之后他们回到帅帐。阿保机坐在帅位上,亲兵们搬来椅子,让述律平坐在旁边,忽没里坐在对面平常下属们听训的位置。
“忽没里大哥,你辛苦了。敌鲁一直夸你做事用心周到,朕也看到了,军营里井井有条,士兵们都得到妥善安置,打了败仗还能做到这样不容易,这样下次再战才能调动士气。”
一声“大哥”叫得忽没里心中热剌剌的,觉得付出多少辛苦都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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